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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-02-28 12:12:39| 人氣122| 回應0 | 上一篇 | 下一篇

[小說]【暮色的海 (二) 】 曾月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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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堂弟邀我再去拜訪大海。自從那個冬日黃昏相互告別,如今他明白原來那是最後一回三人同時看海了。我們遂出前門,過老漁會信用部,右轉到中正路。在信用部的新大樓前,堂弟遙指斜前方的豆腐塊範仔厝,略帶驕傲地說:「那些鷹架都是我搭建地咧!」他慶幸參與開發美麗港。從財神道、黃金閣、伊甸園,港澳前方是鴻禧行館正好收納日昇月落;廣澤路交接中正路一溜到底便是廟埕,漁港路間錯其間,新漁會門前開出假日觀光漁市,馬櫻丹一片腥紅像撒了滿地的鮮魚的血。堂弟說:那是他夢中的海上樂園哪!

    漁村開港前夕,他夢見一座七彩珊瑚城浮上海面。木麻黃間雜玉蘭花的路牆發出四季不泯的清香,老榕混合原始林團隊在中央,草坪上有著百合、含笑與圓仔花,雪白嫣紅很是好看,永安千金正在鞦韆架上飄盪啊::白翎鷥和粉鴿環繞著她四下飛翔,一扇大紅門開向天上。醒來後,他在叔嬸桌案前發願:一定要在老厝上蓋一座花園,絕不輸給新村天堂。

    堂弟偕憨叔,赤腳走過墓仔埔,繞過林投林與亂墳野墓,從農田牛路上塭仔埂,返回茄苳小溪,看幾眼紅樹林與海茄苳,來到工寮前。溪流的盡頭是一叢木麻黃,再過去是鐵絲網牆,牆內是波濤洶湧的大海。聖公渡海祈安繞境那日,憨叔扛著神轎踩過每條小巷,海聲從四面八方傳來,貼上心口。他噓著遠方微動的波痕::晉江小祖正告別泉州,跟隨鄉人的帆船到北港捕鳥。他總是夢見烏魚疊成金塔將他壓扁。晉江的換帖兄弟比他早一年就到北港,娶回一個番仔某。他說:北港的水甜地美,海裡都是黃金,勸告晉江,像他一樣去依附一龍。一龍燒船殺將。用紅毛的大砲打紅毛,砲火像飛虹,他征服海上眾賊,劫富濟貧,漁人稱他「海龍王」。漁人中流傳:「一人做賊,全家無憂。」這一回,晉江遠遠地瞧見三色旗在海面飄動,紅毛的大艦正在打紅毛。有一艘大艦緩緩地向他駛來:「是一龍哪!」鄉人驚慌中商量是要逃生還是投降。晉江不及跳海,就被兩把刀逼上船。「─不要怕─」一龍的濃眉細眼露著一股霸氣:「─大砲只能打紅毛─」他教晉江砲口絕對不要向著鄉人。一回在海上大戰,晉江第一次殺紅毛之時,他的手一直顫抖。「那個黃昏哪─」紅日白月同時出現,像是海中的金玉盤。一龍的船經過匏仔內─風在吹─晉江便趁著餘光偷跑上岸。上了岸,卻像進入一座天然的花果園林。連綿的沙丘起伏。迷濛中,有野鹿清鳴之聲。鹿群在芒草的縫隙亂竄,搖動木瓜樹。一個成熟的果實應聲落地。他看著一位番女肩背箭筒,裸體追趕鹿群,跑過芒草與木瓜的叢林,有一頭受傷的小鹿撞入他的懷裡,那番女晃動的胸膛,在他疲憊的眼底留下幻影。「夷娃!」晉江私下這樣叫她。第二回拜訪她,晉江將一尾藏在香蕉葉裡的烏與一套漢人衣衫帶去送她。夷娃接下那尾魚卻丟掉衣服。晉江記得她的茅草家屋,有野花做點綴,夷娃的身體帶著青草的嫩香。憨叔曾經帶領兩兄弟與我,剝開祖師廟的刺竹林,指著一塊斑駁墓碑說:「這是我們的阿祖!」告誡我們:不必避諱先祖曾經做賊的事實。憨叔說起二二八事件那當時:「殺紅毛的血在體內發作吧!」便參與「青年聯盟」進行抗暴游擊戰,不幸事敗遭通緝。恐慌當中,將一把步槍用油擦得晶亮,外加幾層舊報紙包紮,收在小木盒中,埋在工寮的泥地下三尺。事件後一個月,軍裝兼便衣押他來搜證。起出木盒內的步槍之時,憨叔望了幾眼寒冬過後的木麻黃,正在抽枝吐芽,帶著初春的生機。他對堂弟說:「也許是老祖保佑。」步槍居然生鏽了。事後,憨叔在泥地上畫著一面國旗:碧海藍天,圍繞綠色山脈;野花像繁星,四下遍佈。他篤定:國旗一定要有海的詩意。憨叔說:他等待國旗從地上站起來,昇上去。

    堂弟離開阿叔小排後四處打零工,託憨叔關說央求,才爭取參加開港建設大隊。他遂啟動怪手,拆老厝、剖堤岸、挖港澳,斷沙灘,馬鞍藤剁手剁腳,紫花的骷髏懸吊在怪手的指尖,像斬首示眾的罪人。他恍惚地感覺那隻手正在掏挖他內在的海洋,因此生起些微的愧悔;同時,也意識著那一座花園正從他的胸膛內搭建,也因而生起淡淡的歡喜。

    某一日,一部賓士車開過他的眼前,是嫁給大厝的千金與夫婿。美人秋波如魚刀,令他有剖腹之痛,他立刻掩臉遮耳。其實,他真想與對手在沙上談判,但是最後選擇放棄。 於是,他偷偷地來回,尋找失落的過去,一遍一遍地刻劃她的臉。「要把她刻入沙谷底。」堂弟凝視著遠山由綠轉入暗藍,湛藍的海水像一幅帶荷葉邊的絲絨。他準備將自己站成防波岩,任它泊泊地滲血,緩緩地溶入絲絨的邊地。



    新樓仔厝鷹架搭好那日,堂兄帶著女人在暗夜裡露臉。他們在憨叔的工寮裡找到堂弟。叔嬸牌位安置在角落,對返鄉浪子淒涼地微笑。隔日清晨,堂弟走到舊漁會買回一尾烏魚。堂兄的女人撿了木麻黃枯枝來生爐火,鍋裡煮著烏魚米粉。拈三柱香,一碗恭請叔嬸享用。三人蹲在泥地上,中間擺兩張小矮凳,一家就此團圓。

    堂兄在塭仔埂撿拾凍斃的虱目仔,喃喃自語著,寒流太冷咧!虱目仔子死在塭仔埂,他「虱目仔王」凍死在外地。他傷感自己多年南北奔波,不意返鄉與兄弟生死相逢。老厝未拆之時,他,一部骨董摩托車,繞迂迴小路,到憨叔的塭仔批魚貨,過右昌、左營,繞往鼓山,到渡船頭。過港灣,是旗後魚市。虱目仔在魚桌上一字排開。金色細鱗閃閃發光,翹著尾巴等待挑選,像選美場中的泳裝皇后。魚頭的眼睛隱約有淚光,堂兄想起夢中的美人魚。

    女人真的是堂兄命裡的美人魚吧!來自深海的,越老越艷。她像眷村阿姊。他們言語不通,卻比手劃腳兼微笑,在裸裎相對的剎那,便互相了解。他壓了她便完全了解她也了解了阿姊。他成為她的「虱目仔」王。也因為壓了她,堂兄開始逃亡。

    他們相遇在魚桌,她提著菜藍來買魚。堂兄不曾知道她的名字與相關的一切。三個禮拜後,他在她的厝內壓她。烈日為她的皮膚灑下一層帶霧的薄光,看起來像魚鱗的碎片。堂兄大手大腳,剝她的衣物當她是一尾虱目仔。抓魚頭、按魚身之時,他小心翼翼地使魚刀的冷鋒成為溫柔無骨的流水,從尾端輕輕地刮向頭,魚鱗是破碎的白浪,四下裡翻飛。偶而,噴到他的鼻頭,就黏住了,像小丑。

    女人的壯漢丈夫帶人找上門。堂弟早早蹲在海堤把風,瞥見海面有微波在滾動。堂兄偕同女人連夜奔逃。在月夜下的小巷小弄之間穿梭。黑絲絨的海面陰冷深靜。幾個小浪偶而作響。冷月照著女人微凸的肚子。壯漢尋仇大隊手持西瓜刀開山刀尾隨急追。堂兄不得不上堤防下沙灘。叫殺之聲此起彼落。連續幾個狂暴的浪頭衝撞暗礁。轟!轟!女人呆立堤岸看著情人在沙灘上竄逃,就像一尾落網的魚。月夜下的沙灘,人影與足印交互間錯。西瓜刀開山刀閃著森冷的碎光。突然間,她痛苦尖叫,下腹流出奔騰的海水。

    女人後來提著包袱返來老厝找他,相伴成為灶頭大師流浪到土城到鳳山,在街頭和汽車機車的廢氣搏鬥,生存的意義只有鍋灶碗筷。每逢夜深人靜,女人熟睡之後,他便掏出珍藏多年的聖經與廢紙偶。玩偶戲,唸詩歌。妳帶我走過死蔭的幽谷。他想起少年的船長夢。便食指套上紙偶,揮動大刀剖開虱目仔的肥肚,臉像魚的紅鰓,唇角微微地抖。殺!他想起逃亡的暗夜,他衝向海底,游入水晶宮,尋找美人魚。他想,他將成為海上的泡沫,永遠消失。殺!他揮動大刀之時,肯定史艷文來附靈在他的指頭上。

(待續)

台長: 編輯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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